梦里下雨的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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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 2005-10-16 10:45:35 人气:1131  | 楼主 |
[忆起夕阳]爷爷
[忆起夕阳]爷爷
(2005年10月12日星期三)
我也许想不出来更有文采、更有深层魅力的标题了，也许“爷爷”这个最朴实最简单
的称呼就是此时此刻充盈在我脑海中的全部了。
前几天浏览好友的文集，有个特别可爱的孩子把她爷爷发给她的许多短信放在了一个目录
之下，我看着那些短短的，充满朴素的家庭生活气息的短信，觉得它们是那样地温暖、祥
和。我觉得这样的短信只有一个被孙女称为“爷爷”的人才写得出来，因为字里行间散发
着慈祥、慈爱的气息，柔柔的，暖暖的，就像夕阳洒下的那一抹余晖。
我真的很羡慕甚至有几分嫉妒那个孩子，记得暑假万里行之前，我帮她收拾行囊的时
候，她扯出一件粉红色的，上面印了只傻乎乎的熊猫的T恤衫给我看，兴高采烈地给我看
，说：“怎么样？是不是很可爱？”我心里只是觉得很一般般，但看着她爱不释手的样子
，就附和道：“不错啊！很可爱，很适合你的！”她一听更乐了，说道：“那当然，这是
我爷爷给我买的，是我最喜欢的一件衣服了！”看着她喜滋滋地把那件T恤衫小心翼翼地
放进行李箱中，我总感觉到自己的心里少了一些什么，空荡荡的……
真的已经有好长好长时间没有看见过我的爷爷了；
真的已经有好长好长时间没有听到过他的声音了；
真的已经有好长好长时间没有喊过他一次了……
哪怕是一段录音、一段录像、一张照片、一幅画像……
可朦朦胧胧中却觉得那些音容笑貌仿佛就出现在昨天，就出现在眼前。
我们已经不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之中了。我猛然想起了那句诗“有些人死了，他还活
着”。是的，我只是愿意他还活着，我是真心地愿意。
爷爷，是一个永远充满了温馨和慈爱的称呼，因为他本来就是除了生我养我的父母之
外和我有着最亲近的血缘关系的人之一，那种关系是任何人任何时候都无法割断的。
其实真的是失去之后才觉得珍贵，才觉得心疼。虽然拥有时他并不曾给予过我很多。
爷爷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农民，你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就会觉得是这样——近乎于泥土颜
色和树皮质地的皮肤，浓浓的烟味混杂着泥土的气息。干枯的身躯和微驼的背，永远会使
我想起他或扛着农具从村头走向田间的姿势，或是扛着一个大蛇皮袋到我们城里的家中来
看我们再扛着一大袋东西回去的形象。
虽然我家和爷爷家只隔了一条宽阔的长江，但是城市和农村的差距与隔阂远远比那条
江要深、要宽、要广。长久以来，年幼不懂事的我既不愿意回那个苍蝇蚊子满天飞，猪羊
鸡狗满地跑，一下雨就满地泥泞，饭菜永远是掺杂着泥土味，破土屋永远给人摇摇欲坠感
觉的老家，也不高兴那个穿这我爸爸不要的破旧衣服，满脚泥巴，满身尘土，满口含混不
清的家乡土话，抽着劣质的香烟弄得整个房间烟熏火燎，并且一进门就喊苦喊穷向我们家
要钱要物的爷爷……
是的，我爷爷不是那个会给孙女发短信买可爱衣服的爷爷，他是一个有着农村传统落
后观念的老头儿。不过，爷爷年轻时候的英俊帅气、聪明能干也是全村闻名的——这是我
听爸爸说的，爸爸听奶奶说的。爷爷是家里的小儿子，太爷爷靠在县城拉黄包车供他念完
了高小，所以爷爷写得一手好字，能写会算的他后来成了农场的业余会计，凭着他一个人
的又写又算，又下地辛勤耕作劳动，在那个艰苦的年代养活了一大家子人。爷爷的身体也
很好，根本不知道打针吃药的滋味，水性也极佳，在五六十年代恐怖的大洪水中拯救了一
家人的性命和财产，爷爷唯一的不幸就是他的后代——除了他的长子，我爸爸考上了大学
，当了医生，住在了城里，剩下的几个孩子都很不争气。但是爷爷凭着自己辛辛苦苦的积
蓄和精打细算，在乡下给另外三个儿子都取了媳妇，造了房子。然而这三个儿子并不是那
么勤俭持家，也不那么孝顺，所以爷爷老年的生活也清苦了，所以经常到我们家来拿钱拿
东西，所以还迷恋上了抽烟喝酒打麻将。
年幼的我和爷爷的主要矛盾还不仅仅在于这些，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长期笼罩在这个
家族的上空。因为我是长房，但却是个女孩，所以爷爷对他曾经最器重的长子冷漠了许多
，而把大量的金钱和关爱投给了几个叔叔和我的表弟，他认为这些弟弟才能传宗接代，光
宗耀祖。虽然爷爷也很重视教育，但他觉得一个女孩子无论如何也是学不出来的。
正是这种传统的思想筑起了一道隔开心灵和亲情的墙。然而如今的我并不痛恨这些了
，这毕竟是一位在中国农村生活了一辈子的农民根深蒂固的想法。这种思想有着它的历史
根源和社会根源，一种深入骨髓的传统观念是不能用强力击碎，而只能用柔情关怀去融化
的。
农村家族纷争的复杂性是我这个成长在现代三口之家的单纯的孩子所无法知晓的，我
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学习。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父母苦口婆心的教育，我渐渐懂事了，不再
那么任性和固执了，每次爷爷来我家，不管我有多么忙，多么不乐意，我都会从书房出来
，轻轻地喊他一声爷爷，给他端茶倒水拿糖果，虽然难闻的烟味和含糊的方言不断钻进我
的卧室，但是我再也不像小孩子那样任性地发脾气了，取而代之的是平和的心态……
也许血浓于水的亲情是可以打破那种坚固的传统观念的，天长日久，也许是乡下的叔
叔和弟弟因为爷爷的宠爱和呵护越发地不听话，也许是我们一家对年长的爷爷更多的关心
理解和照顾，也许是我考上重点高中并且成绩名列前茅的喜讯……爷爷来到我家时那张紧
绷的脸渐渐舒展开来了，有时似乎还有几分对过去的惭愧和追悔。他还会从农村带一些土
特产过来，并且还经常要我回老家去看看，去教育教育调皮捣蛋的表弟。尽管言语不通，
尽管功课繁重，我不曾和爷爷有过多的交流，但从那种带着夕阳般温暖和慈祥的目光中，
我体会到了一种爱，一种终于打破了农村传统观念的亲情之爱的回归……
然而我也终于体会到了这样一句话的伤感——“幸福往往是短暂的。”高二升高三的期末
考试的头一天早晨，爸爸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家，并且很长时间没有露面，每天也行色匆匆
的妈妈说他出差去了。因为考试的缘故我也没有想太多——毕竟那是一次重要的大型考试
。考试的最后一天早晨，妈妈试探地问我能不能向老师请个假说不考了，我斩钉截铁地拒
绝了，妈妈欲言又止，没有继续说下去，关上我的房门让我安心看书。
考试全部结束的那天晚上，妈妈告诉了我一切——爷爷是我考试前一天的晚上安静地
走了的，没有病痛的折磨，没有任何呻吟，一场脑溢血将曾经连感冒发烧都很少的爷爷带
到了另一个世界——也许还是因为乡下糟糕的医疗卫生条件和不太便利的交通。我当时想
哭却没有哭出来，只是感觉那不像是真的，是妈妈编织的梦境……
爸爸是红着眼睛回来的，他告诉我这半年爷爷一直没来看我们是怕打搅我学习，他在
家里的院子中开辟了一小块菜地，种上我喜欢的蔬菜瓜果，说等我考完试就摘下来一些，
并且带着小表妹来看我，前几天他还让叔叔打电话问了我爸爸我什么时候考完试……关于
他的噩耗，还是因为怕影响我考试，他在最后的时刻告诉我奶奶说不让我马上知道……那
一夜，六月末七月初的南方的夏夜，我却觉得全身冰冷，似乎有一种曾经属于我的东西离
我而去，漂移在窗户之外的遥远的天际，我却永远也够不着……
全校第一的成绩本应该让我热血沸腾、激动万分，但是坐在暑期补课的教室里面，我
也似乎有些魂不守舍，觉得心里冰凉凉的，似乎缺失了点什么。同桌对于我的没精打采感
到困惑，但是我也不愿说得太多。
妈妈说，爷爷走的时候很安详，穿的是那套爸爸送给他的衣服。而我在父母从头到尾
的叙述过程中始终一言不发，我有些后悔，有些伤心，我连我最亲的亲人之一的爷爷的最
后一面都没有看到，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金榜题名之后，我们一家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乡下老家给爷爷扫墓。当目不识丁的
奶奶知道我考上的是全国最好的大学的时候，在爷爷的遗像面前一边烧香一边喃喃地说道
：“你爷爷的在天之灵要是晓得了，真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呢！”我在院子里看到了
爷爷开垦的那片小菜园，很小的一片，有着很精致的篱笆，一切都是为我这个孙女准备的
，我看见了，我感受到了，但他却不能看见我为他准备的录取通知书了。
我们去爷爷的坟头烧纸，纸灰在风中弥漫，迷住了我的眼睛，使我几乎落泪，毕竟这
片坟茔之中埋葬的是我最亲的亲人——我的爷爷，他给了我爸爸生命，我爸爸又把他的血
脉传给了我，我的血管中流淌着他四分之一的血液，虽然由于存在了千年的农村落后观念
曾经在我们两辈人之间筑起了高高的围墙，但当这段围墙被一种老年人特有的慈爱和亲情
融化了的时候，他又永远地静静地沉睡在了他所熟悉和热爱，并且在此耕作了一生的土地
之中了，什么也不知道了，永远不知道了，哪怕是重阳节的问候，我也只能把它邮寄到天
国。
爷爷生前选择的生命的目的地就在京九铁路附近一片无名的草地中，站在他的坟前可
以看见那道从我家一直通向有着全国最好的高等学府的城市的漫长的铁轨，而坐在疾驰北
上的列车之中，我也能够看见坟头那片青青的芳草地。爸爸说：“爷爷躺在这里听见火车
的轰鸣声，能够保佑我进京读书一路平安，他选择了躺在这里，就是为了看到我梦想实现
的那一天，他肯定已经知道了我的喜讯，他心满意足了，没有遗憾了，他看着那条通向北
京的铁路就好像看见了最给他的家族争光的孙女一样……”
爷爷和我的故事就这样略带伤感地结束了。
图书馆窗外那一缕夕阳之前还隐藏在天空的阴霾之中，但此时又露出了温暖的光芒，
将微笑洒进了我的心房，尽管暮色来临之后，那缕阳光将会完全地消失在黑暗之中，但他
温暖过我，爱抚过我，我也将永远地怀念他，想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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