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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 2005-11-29 21:56:15 人气:813  | 楼主 |
屋顶，书，天空.(北大未名站>
发信人: windfling (十三§小鱼§苏逸§封), 信区: Fairytales
标 题: [征文]屋顶，书，天空
发信站: 北大未名站 (2005年11月29日16:04:12 星期二), 转信
外婆家的房子很大，中间一个天井。天井后面是一座昏暗的房子，前面则是一个前后
开门的通廊。不过通廊两边都经过扩建，一边用来做豆腐坊，一边用来给牛过夜。
房子顶上都是泥瓦，黑乎乎的那种泥瓦。所以一般我们都用泥瓦来在洁白的石头上面
写字，或者用泥瓦的碎片砸水漂。因为扁平，所以泥瓦的水漂又多又圆，直喜欢的我们又
惊又跳。
走廊则是用的红色的机瓦，因为是机器做出来的瓦，所以叫作机瓦。机瓦硕大，坚实
。我曾经亲眼看见一只硕大的公牛从上面踩过去，而机瓦丝毫无损的躺在那里嘲笑公牛的
无脑。因为大，所以机瓦盖起屋顶来密封不好，所以一般机瓦顶的房子都不用来住人。
小时候的我喜欢看书。疯狂到只要看到有字的纸张我都会拿出来读，然后有了兴致，
则会背。我喜欢背诵，确切的说，不喜欢背，喜欢诵。所幸父母都是手艺人，不大有时间
看书，所以那时候家里没有一般小朋友所说的《新婚夫妇指南》之类的东西。若干年后，
我在一新婚同学的家里才第一次看到这之类的书，呵呵，粗制滥造的那种书，错别字出奇
的多。倒是爷爷的《孟姜女》，《白蟒传》，《岳飞传》等竖排书被我背诵成章。
每次回到父母的家，总是会缠着他们去新华书店给我买书，《一千零一夜》，《中国
寓言》，《一万个为什么》等等，然后就会带到外婆家。
我在外婆那边是很弱势的，一般的男孩子都会欺负我。所以他们会用几百种方法骗去
我的书，然后用上千种方法让我相信书自己飞了，或者被老师没收了，老师自己收藏了，
或者半夜的时候书跑到我的手里，然后我自己把它扔了。我看着自己稚嫩的双手，想着它
犯下的滔天罪过，恨不得让它们一死以谢亡书。不过后来终于在和那些人玩摔方块的时候
，看到我心爱的书的尸体叠成的方块。但是我敢怒不敢言，只能苦练技术，赢来所有的方
块，然后拆了想拼凑起来。不过最后，和胡斐一样，得到的只是残缺的《胡家刀谱》。
从那以后，养成了一个习惯，看书的时候，我不再和他们一起躺在草坪上，而是偷偷
一个人跑到外婆家走廊的屋顶上看书。
通往屋顶的墙有点高，两米。也许现在看起来爬上去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过当时确
实想了很多办法。最后看中了墙角的那棵“面子树”。虽然是学生物的，而且也很虚心的
请教了植物老师那棵树的学名，但是终于忘记。只是记得那个土名。名字的来源是因为这
种树的果子，外形和大小和我们那里的枣子差不多，但是肉全部是白色的，似和了一点水
的面团，于是村里人唤作面子。据说鸡吃了面子果会哮喘病一样喉咙作响。于是有一次，
我和弟弟为了教训那只对我们不敬的大公鸡，骗它吃下面子果，然后跟踪了它一天，却发
现它活灵活现，毫无病状，甚是失望。
小时候的我清瘦，身手矫捷，绝对是一个爬树的高手。于是借着面子树的枝干，迅速
爬到屋顶上。第一次上屋顶是很得意的，嘴里哼哼的是《白眉大侠》里面的那句话：人是
什么样的人？飞檐走壁的人。但是也发现飞檐走壁是很恐怖的事情，真怕那屋顶就这样咣
当一声塌下来，那么肯定要被假外公“引渡回家”了。
在豆腐坊里劳作的外婆听到了声音，喊了一声：什么在屋顶上面啊？我赶紧跑回来，
顺着面子树爬下来，然后假装刚刚从屋里奔出来的样子，做哄鸟状，然后对外婆说：屋顶
上有两只喜鹊在打架。外婆就没有再问。那时候是很得意的，想着外婆都被我骗了。现在
想一想，她不过是因为太忙，无暇顾及罢了。
过了几天，上了第二次，被外婆逮着了。然后她严厉的责骂了我一次，说，要是你有
一个闪失，我怎么对得起你的爹妈。可能是舅舅的早夭给她磨砺了一根非常敏感的神经。
我应承着，但是依旧上。后来五姨发现了，说要告外婆，我就威胁她，那我也告诉她你上
课不听讲被老师骂了。然后我们之间有了一个潜在的协议。甚至外婆问起我在什么地方，
她还会为我遮谎。
屋顶上的生活很是惬意。自然，要在屋顶上能够顺利的躺下来而不往下滚，是很不容
易的。开始穿着鞋，于是看书看的久了，发现自己已经掉到屋檐边，然后路过的人告诉我
的外婆，然后免不了皮肉之苦。后来外婆见我死性不改，让我答应不在楼顶上睡觉就让我
上。ok，没问题，轻诺的习惯从那个时候开始养成。现在大了，身子不好，约束我的人也
日渐增多，我只是友好的答应着，聊以报答每个人对我的关心，但是该如何做事还是由着
自己的高兴。痛快的话，一日死去也好；不痛快的话，一百年太漫长了。
后来就脱了鞋，因为脚的摩擦力比较大，就不容易下滑了。于是开始躺在屋顶上，看
书，各种各样的书，有时候枕着一本书，然后翻着一本书。
看过的书，从来只是当作故事讲给别人听。听故事的人记得了，我却忘记了。很多年
以后去拜访故地，遇见故友的时候，他们还说起这些故事。而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忘记了
那个可爱的唐老鸭如何搞笑，忘记了那个聪明的米奇如何惹人喜爱。
但是那时候的天空，确实那么清晰的印记在心里，早就了这一辈子对天空不可挥去的
依赖。
南方的天空难得有北京这样湛蓝湛蓝的时候，要说，也只是碧蓝。自然偶尔还会学小
学书本上的描写，煽情的说：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天有一万里那么大么？那时候总是
会想这个问题。
万里无云其实是不好的，看的人眼睛发慌，然后心里发慌。没有云，天空是没有多少
生气的。喜欢看云，或者轻逸的白云，或者上面黑下面白的雨云，或者浓墨重彩似的画云
（我自己取的名字，其实是雨云，呵呵：），或者满天空破絮似的花云，或者雨前规则的
鱼鳞云。最喜欢做的就是比划着每朵云，然后想着它们像什么，牛，羊，马，燕子，飞机
……童年的幻想总是有限，但是却美好的。
有时候看到一副实在漂亮的云，就会光着脚丫跑出来，跑到村子北头青梅竹马的蓉蓉
家里，指给她看。自然云已经变形了，然后她嘻嘻的笑我撒谎。我也只有挠挠头，傻笑。
于是，我常常起来的很早，爬到屋顶，迎着东南方向看日出时候的朝霞，然后晚上换
到屋顶的另外一边，看西北方向的日落，晚霞。
那时的天空，简单，干净，却又充满乐趣。
后来外婆死了，我要回家。于是最后一次爬到屋顶上看晚霞。不知道为何，那天的晚
霞特别的亮，映照了我的全身，黝黑的肌肤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远处的夕阳，似乎一
张笑脸，许多年以后都忘记不了。
七年之后才再回去。已经易主的房子全部用来做了牛棚，屋顶已经塌了。忽然一阵搅
心的痛，那里埋葬了我的游泳圈，埋葬了我的砚台，埋葬了我的书，也埋葬了我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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